文學書評/靡麗哀豔的同志滄桑史【2012/07/28 聯合報】

石曉楓

初初捧讀此書,大概很少人不為其封面設計之精巧所驚豔。對應到書名《花戀蝶,蝶戀花》,白底正中央一朵靛藍色玫瑰被虛線裁切著花心,若果你願意忍痛「割愛」,沿著虛線撕開,則將凸顯出設計者理念:「彷彿揭開作者的傷疤,一群撒滿金箔的蝴蝶隨之翻飛而起,卻也同時留下一道曲折的傷痕。」內封面所展開的,正是黑色襯景下翩翩起舞的銀光蝴蝶。小說尚未入目,則讀者隱然便率先以行動參與了創作者的內在思維與傷痛核心。

林柏宏除了以書寫介入同志世界,更以影像記錄台灣的同志遊行。內頁中穿插的攝影作品俱為作者手筆,在舞者姿態、生活顯影之外,更多的是同志遊行時所見所攝,與十篇小說相互映襯,展示出作者多樣的藝術才華。然而在裝幀如是精美的同時,不免讓人擔慮起內容是否足堪匹敵?所幸林柏宏的文字亦細緻柔膩,輕淡如小令、如花蝶淺淺之互親,但在不慍不火的表象下,狐媚卻逕自展現,是一種含蓄的張揚、一種內爆的悶騷。但觀〈花戀蝶,蝶戀花〉一文情史歷數,便繽紛圍繞,其間影影綽綽,盡是豔異的身影與面孔,與〈雷光之夏〉皆為同志情慾史的靡麗書寫,哀豔非常。

全書所坦露者,無非是邊緣人的生活,這些人生的失敗者,有中年T、酒國名花、跨性別者、踏入同志賣身場的人夫,偶爾還會加入錯綜複雜的男女關係如〈同窗會〉裡的尷尬,或者兄妹準亂倫情愫如〈白〉。然而凡此「病與傷,愛與慾」的疼痛小說,內裡實則是一中心原型不斷的衍異,幻化的變形千手千眼間,說的都是同一樁情事;而這情事的底蘊,正如〈紅〉中所言,愛人們的身體是一把暫時撐住的傘,遮擋過一程,身體仍將各自漂流。

林柏宏的哀傷情事雖偶有如〈牆左牆右〉般實驗性場景交錯的圖像,但內裡卻是通俗劇本體,真實社會裡的綜藝咖,張雨生、陶晶瑩、費玉清、潘迎紫、沈海蓉等紛紛入戲。打著「鴛鴦蝴蝶派」、「張腔同志小說極品」旗幟出道,作者的風格很難不令人思及林俊穎、郭強生等小說前輩。性別論述幾番輪轉,新世紀的同志書寫,顯示出從驚駭的酷兒以降,另一種反璞歸真的傾向,但林柏宏也同時面臨了兩個問題,其一是在靡麗老辣、滄桑華麗一派文風裡,如何與同此路數的前輩作家區隔?這是風格辨識度的問題。其二,這些精美而華靡的情節背後,所欲凸顯的問題又為何?若果如林柏宏所自覺:「同志的問題還是很大。」則文學在記錄個人滄桑情史之外,還能有何建設性意義?作者並非不曾嘗試回答,例如〈品名:張愛玲〉便以合法結婚的男同育兒科幻情節,意圖為同性婚姻將導致家庭制度崩解的成見解套;然而整體而言,全書仍以情史的哀嘆居多。少了90年代顛覆的力度,亦尚不及張愛玲的練達犀銳,還好,林柏宏有的是時間慢慢走出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