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端主義趁多元主義的虛弱而起【2011/07/27 聯合報】

聯合報╱社論

挪威的屠殺慘案,兇嫌的惡意與兇殘震驚了全球。金髮殺手以他的冷血證明了兩件事:一,挪威社會的安全防衛體系完全抵擋不了惡意的攻擊;二,挪威最高刑期僅廿一年的司法,根本是隻沒有牙的老虎。

這次殺戮事件之所以讓人驚駭,主要是它發生在被世人譽為模範國家的挪威。挪威國富民裕,福利制度健全,公民相對均質,社會階級化不嚴重。相對於其他經濟困窘、又受移民大舉入侵的歐洲國家,無論如何,挪威不該是引爆這波「歐洲民族主義」及「基督教優越主義」的起火點。事實上,主嫌布雷維克本人也從未遭遇過移民或宗教衝突的經驗,誰料,他在自己的想像中構築了一整套反對異教、反對外來者的劇本,精心策劃,並冷酷地付諸實現。

一個人能以如此冷靜而血腥的手段殘殺無辜的同胞,說明兇手的心理狀態絕對是扭曲的。問題是,像他這樣心懷偏見、卻自以為在從事一場「聖戰」的偏執年輕人,在日益高漲的右翼極端主義氛圍鼓舞下,恐已遍布歐洲各個角落。這些人會不會受到奧斯陸事件影響,跟進在各國展開行動?對此,歐洲各國又有什麼辦法防範?

近幾年,極端思潮在歐洲擴散,極右翼政黨在各國崛起,已是不可忽略的趨勢。除了德、法、義、奧、比等國,北歐的挪威、丹麥、瑞典都未倖免。其主要背景是:歐盟的整合及經濟全球化加速了不同族群的人口移動,但這種移動伴隨本土公民的工作機會碰到競爭,或異文化彼此遭遇時的不順暢,乃至非法移民的出現造成社會難以預期的脫序,都會讓本土公民覺得自己的權益遭到侵害,從而產生歧視或仇恨。挪威雖未加入歐盟,但由於其入境門檻極低,近年外來移民顯著增加,從總人口的百分之三增為十一。

要消滅歧視或仇恨,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訴諸教育:教育社會大眾對異文化抱持寬待和包容,一則能吸收異文化的優點,二則協助他者融入社會,成為本國的積極力量。遺憾的是,這種所謂的「文化多元主義」,雖成為政治人物朗朗上口的絕佳教條,但許多國家在因應現實問題時卻是眼高手低;一旦發生社會問題,異教徒及外來移民總是成為本土公民最直接怨懟與排擠的目標。

最明顯的例子是,二○○八年的全球金融風暴肇始自美國金融業的泡沫化,帶給歐洲的卻是一波慘重的失業潮衝擊。緊接著,便是各國極端保守勢力的抬頭,右翼政黨攻城掠地,反對全球化、反穆斯林、反對社會福利對移民一視同仁的浪潮便轟然而至。簡言之,遇上現實的經濟困境,「多元文化主義」的高調即顯得一無用處。從這個脈絡看,卅二歲的布雷維克在二○○九年加入極右翼組織,並開始著手籌劃這場驚世屠殺,自不能說是純屬巧合了。

奧斯陸的爆炸案發生後,不少西方媒體立即將箭頭指向回教恐怖攻擊,甚至直接點名是「凱達」所為,這正是「多元主義」口號空洞化的表徵。許多人平日把「多元主義」掛在嘴邊,滿口尊重、包容、多元的腔調,但遇到關鍵時刻,心底深處的民族情結及宗教歧視的板刻印象便油然而生。殺手布雷維克也一樣,他在認知和行動上的截然相反,就像一面顛倒黑白的魔鏡。不管他如何妄想證明基督教文化的優越性,他的行動卻只說明:歐洲文化的敵人不是穆斯林,而是像他這種封閉在冷血巨塔中培養仇恨細胞的人。

歐洲廿多年的整合,雖成功拆除了國家的疆界,卻未能拆除文化差異的心理疆界,遑論弭平經濟發展差異的鴻溝,這是不容忽視的真實問題。如果不能透過實踐來充實多元文化主義的內涵,只是一味呼喊開放、包容,只會讓極端主義趁虛而入。包括歐盟屢屢向台灣施壓的「廢除死刑」,在遇上布雷維克這種極端冷血殺手後,其進退失據,不已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