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銀河:性與生育分離是社會進步的表現【2007/05/01 多維新聞網】

外灘畫報李琴

4月11日前一天,王小波的遺孀、中國第一個研究性的女社會學家李銀河,在自己的博客上發表《時間》一文,悼念離世10年的丈夫王小波。死後的王小波,已成為當代中國的一個文化符號。而此前此後的李銀河,因為「重走小波路」,或為性問題的前衛研究,都將這位本應安靜做學問的性學專家,置身到一個社會話題漩渦之中。

4月8日,上海同樂坊露天廣場,大風,55歲的李銀河身著一件墨綠色燈心絨外套就開始了她2個小時的演講。

3天後,是其丈夫王小波逝世十週年,李銀河的新聞也多與此相關。

一個叫鄭敏的廣州美院學生創作了一尊王小波紀念裸體塑像,並引發了「王小波該不該裸」的爭論,而李銀河先是同意展出之後又要求撤展的態度備受關注。李銀河在博客裡所稱的「王小波著作在美出版獲高度評價」被某文學評論家質疑,從而引發了兩人之間關於王小波作品在美影響的爭論。

網絡上,王小波的粉絲們計劃著「重走小波路」,他們約定在4月11日這一天齊聚在昆明或小波當年插隊的隴川,然後去「看看王二和陳清揚一起趟過的小河,還有他們兩人避難的章風山」,熱熱鬧鬧地「重走小波路」。據說李銀河也參與其中,之後批評聲眾,有人稱「不要用無聊的方式紀念有趣的王小波」。

李銀河上海演講的主辦方最初也是希望借此紀念王小波,因此演講的主題原定為「小波這十年」,但在李銀河的堅持下,更名為「這十年」。據說李銀河是不希望有人再說她借王小波的名義炒作。除了演講前半部分評論了王小波筆下的性,大部分時間李銀河的話題仍集中在自己的性學研究上。

4月11日當天上午,王小波的母校中國人民大學熱熱鬧鬧地組織了一場「重走小波路」的出發儀式,活動由「王小波逝世十年紀念活動組委會」發起,李銀河是名譽主席。活動內容很龐雜,包括「重走小波路」自助游活動、紀念小波十年詩文朗誦會等。

無論是王小波的遺孀,還是中國第一個研究性的女社會學家,這兩個著名身份,都給李銀河帶來巨大爭議。她研究同性戀、多性戀、虐戀,以提倡「性權利」而聞名遐邇。在李銀河的博客上,網友的留言污穢不堪,以至於她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選擇將留言板關閉。王小波在他意外去世後才迅速成名,擁有無數「門下走狗」,但總有人說「王小波的躥紅與李銀河有重要的關係,是李銀河、出版商、媒體、從眾的心態加在一起,共同打造了王小波現象」。

也正是如此,李銀河前不久在博客裡撰文道:可悲的是,在中國,犬儒主義有時是我們唯一的選擇,所以在今後一段時間(也許是永遠),我決定:第一,盡可能少接受記者採訪。第二,盡可能少發表與性有關的言論。

儘管如此,在王小波逝世十週年的前一天,李銀河還是在北京家中接受了《外灘畫報》採訪。她聲音有些低沉,說是感冒很久,但她還是很耐心地回應了那些與她和王小波有關的爭議,以及她正在進行的性學研究。

B=《外灘畫報》、L=李銀河

不管我做什麼,總會有人反對

B:為什麼決定「重走小波路」?

L:網友發起的,我就響應一下,大約去一周左右的時間,以前一直沒機會去。

B:有人批評說這是你借王小波炒作。

L:我覺得沒什麼,所謂人怕出名豬怕壯,不管我做什麼,做還是不做,總會有人反對。

B:你最喜歡王小波的哪部小說?

L:《紅拂夜奔》,喜歡其中的超現實主義的東西,《黃金時代》也很喜歡。

B:有人說王小波的走紅與你有關?

L:我剛在新浪博客上寫了一篇文章《小波?時間》,正好可以回應這個問題。好多東西不是人為炒作就可以達到的,儘管作為親人我有這樣善良的願望,但時間不答應呀,時間是個很嚴厲的東西,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總有人說「王小波怎麼還不過時呀」,其實他的作品究竟還有多長的生命力,這也是未知數。

B:那你覺得王小波突然走紅的原因是什麼?

L:和某一個時間段有關吧,人們會在某個階段對某種東西很偏愛。可能那時候大家都覺得現實生活很乏味,他們就希望看到有趣的東西,正好王小波的作品出現了。

B:對王小波的關注還是停留在讀者那裡,主流的文學評論家對他的作品並沒有太多聲音。

L:評論家們可能不知道該用何種方式來評價他的作品,因為他的小說自成一派,他們集體的沉默我也覺得好奇。好多人都像活在中世紀

B:你在上海演講完之後,有聽眾寫博客,說很驚訝,你看上去很普通,為什麼言論那麼前衛?

L:公眾對我好像有各種各樣的看法,但他們大部分人都不認識我,只是通過我的文字來揣測。木子美事件剛出來的時候,我寫了一些文章,說她有自由選擇的權利,就有人說,我就是木子美。我只是呼籲人們在性傾向上有自由選擇和不被懲罰的權利,但並不是提倡這種做法。

B:你在演講裡多次提到福柯。

L:我很喜歡他,他對我的影響非常大,另外還有一些社會學領域的人對我影響很大,比如金西博士,1948年出版《人類男性性行為》,1953年出版《人類女性性行為》,美國風氣為之大開,最早在美國看到金西博士的報告時,心裡就有隱隱的衝動,可以說我是受了他的感召,才開始了性學研究。性在中國是一個非常有挑戰性的話題,中國正好處在大變革的時期,比如說在十幾年的時間裡,婚前性行為增加了十幾個百分點,而在以前往往幾十年都沒什麼變化,這是性學研究的一個絕好的機會。

B:為什麼十幾年過去了,我們能夠聽到的依然只有你的聲音?

L:性研究還是很邊緣化的,許多被研究者都是很邊緣化的人群,不被主流所容忍。其實早在1989年,我開始研究同性戀,出了第一本書──《關於同性戀的報告》,幾年後在香港和內地出版,但是當時也沒什麼聲音,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大家反對這麼激烈。其實大家只是因為不瞭解,因為誤解。不管是換偶,還是同性戀,很多人都覺得匪夷所思,應該說他們是性傾向上的少數族群,很多人只是不尊重和自己不一樣的東西。好多人都像活在中世紀。

B:現實生活中你屬於少數族群嗎?

L:不太屬於,應該說,我只是一個很平庸的異性戀者,但我也不屬於特別保守的人,比如我相信愛情,這就是非常前衛的一件事情。我喜歡一對一的關係,不喜歡多性伴,但我不會聽從傳統的約束。

B:那你怎麼認識那些少數族群的人呢?

L:最早調查同性戀,我是在報紙上登廣告,做單身研究,其中有個男性,他告訴我單身的原因是因為同性戀。他後來又介紹了自己的朋友,就像滾雪球一樣,認識的同性戀者越來越多。我和他們像朋友一樣,當初出版了一部《虐戀亞文化》,據說許多人都來買,有些人就很衝動地找到我。他們經常會進行定期的活動,有時也會受到其他人的騷擾。

B:你說中國正在進行一場靜悄悄的性革命,為什麼?

L:其實很多統計數據都有顯示呀,同性戀酒吧在很多大城市出現,婚前性行為比例從15%飆升至60-70%,婚姻之外的各種形式的性活動大量增加。最近我在大中城市作了一項關於同性戀的調查,發現中國公眾對同性戀的態度大為改觀,比如91%的人認為同性戀擁有同等的就業機會,而美國只有80%多。性的多元化,性與生育的分離,都是社會進步的表現。舉個例子,上世紀80年代,有4對中年知識分子定期換偶,敗露後,為首的被槍斃,嚴重的無期徒刑,還有的15年徒刑。我有高法的案例集,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有個女孩子因為有多個性伴侶,被刑事處罰,而木子美面臨的情況就好多了,我記得當時還就此寫了一篇評論文章,說從個人權利的角度來看,這是社會的進步。

B:你多次提到木子美,你們私下有接觸嗎?

L:沒有接觸,只是知道這個案例。看過她的《遺情書》,沒看出特殊,覺得就是有正常慾望的一個女人。

B:是不是以後就會比較沉默?

L:以後肯定會比較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