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人物誌／蓮藕茶˙張小燕　布袋的辣妹阿伯 【2006/03/28 ETtoday】

我連按了近10次快門，然後轉身打算離開，辣妹阿伯卻突然緊緊跟了上來，堅定的說：「少年仔！你給我拍了這麼多照片，也該留張名片給我吧！」我煞時間心頭一緊，一陣抱歉湧上心頭，於是趕緊回頭跟他說對不起，遞上名片。究竟是他的怪異打扮，讓我忘了採訪與拍照的基本禮貌，還是他的怪異打扮引發了我的偏見，讓我覺得不必太禮貌，我在心裡思索著，想著他的堅定語氣，卻突然一股難過湧上心頭。

他真的很怪！年紀已經50、60歲了，是個貨真價實的男性阿伯，卻居然一身檳榔西施的清涼打扮，戴著圓頂休閒帽、化著濃妝、穿著低胸薄紗內衣、再配上一條只能遮住屁股的粉紅色超短裙，最後穿上打了洞的膚色褲襪，再套上長達大腿的黑網襪與高跟鞋，那模樣說有多怪就有多怪。

他在嘉義布袋觀光漁市場邊擺個小攤子賣蓮藕茶。

這一天我到嘉義布袋漁市採訪，離去之前卻突然看見他站在轉角，於是趕緊請同行友人停了車，然後下車詢問他是否可以拍照。阿伯說可以，但堅持要先遞上他的名片給我，之後才願意被拍。

拿到名片後，我感覺有點錯愕。名片裡的他只穿著一件胸罩，露出下體，下體部位是女性生殖器官，不是男性的。名片上大大寫著「蓮藕茶˙張小燕」，並附上住家與手機電話號碼。

我拿著名片，再次確認他的確是個阿伯後，我問他，你有變過性嗎？他不置可否，沒有作答，接著專心擺出他認為最優美的姿勢，請我開始拍照。

我一邊拍一邊問他，為什麼這樣打扮？他說，是為了吸引客人。

生意好嗎？他表情突然有點黯淡了下來，說最近差多了。

這時，同車另一位記者友人也走了下來，拿出相機。辣妹阿伯一看到，立即拋下我，低頭拿出名片往那位記者走去，接著遞上名片給那位記者，然後才開始重新擺姿勢讓我們兩個人拍照。

你的家人呢？我邊拍邊問，他沒有回答，只是轉過了身子，請我拍他的背面，因為他今天穿的是丁字褲內褲，他希望我能拍出他穿丁字褲的樣子。

我拍著拍著，突然之間不知該再問什麼，能問什麼，於是匆匆拍完後轉身離開，也在這時他追了上來，跟我要名片。

坐在車上，同車友人開始講起他曾在媒體上被報導的故事。友人說，似乎很多電視台來採訪過這阿伯，聽說他有家人，但目前都已分開，一個人獨居。曾有記者到他家中拍攝，發現他家裡衣櫃全部都是這類的情趣服飾，幾乎沒有任何「正常」的衣服。同車友人有的對他表示憐惜，也有的嫌棄他的名片，認為他不該合成劃上女性生殖器官，也有人評論他其實不是因為要吸引生意才這樣打扮，而是有著變裝癖。

回家後我查了新聞，發現原來他曾經穿著這樣前往嘉義市區逛街，結果路人報警，被警察帶回警局偵訊，之後查無罪證所以飭回，大大上了媒體，蓮藕茶生意也曾短暫大好。在警察局裡他說，確實自己很想變性，很羨慕泰國的人妖，只可惜沒有錢動手術。

我想起他堅持要先遞上名片、以堅定的口氣跟我要名片，也想起其實一直在他跟我要到名片之前，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記者，這時，就突然有點感傷。

試著想想，嘉義布袋，那是多麼純樸的鄉下地方。這樣的打扮，在都市裡都很難讓人接受，更何況在布袋這種鄉下。「做生意、吸引客人」，這或許是很好的合理化藉口，於是，他終於鼓起了年輕時所不敢嘗試的勇氣，在50、60歲時豁了出去，但最終還是面臨了家人的棄離。

但他終究選擇了自己想走的路，不管是誰，只要有人願意看他、接近他，他就堅定的要遞出名片，要大家面對面、正式的認識他，而且也堅定的跟別人要名片，希望知道究竟是誰看到了他。

那天在嘉義布袋拍了他，之後就心情悶悶，但一直找不到原因。他的打扮、他的遭遇、他的處境，那都容易理解，那會讓人難過，但不至於悶那麼久。而終於，我慢慢懂了，原來我難過的，是他有多麼想要人家可以知道他。

他希望看到他的人，確實知道他是「蓮藕茶界裡的張小燕」﹔他希望看到他的人，要確實看到「他的女性面貌」﹔他更堅定的希望知道，究竟是誰看到了他，注意到他，所以他堅定的來要了名片。

那是歷經許多挫折後，所培養出來的卑微願望與最起碼的堅持。

那樣的堅定，會讓人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