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憤怒 撫不了性侵的傷【2010/09/09 聯合報】

李維倫/東華大學諮商與臨床心理系副教授(花縣壽豐)

一位年幼時曾受性侵害的少女,對大家所主張的重判幼童性侵犯有何反應?會是額手稱慶,覺得正義得到伸張,惡人得到懲罰,以及自己的委屈得到理解與安慰嗎?我想大概不會是這樣;我猜測她會說:「那是妳們的事情。」

何以故?因為受性侵害後,艱難的人際與心理復原歷程才正要開始,而許多檯面上的作為,包括「合意」與否、刑度輕重的討論,甚至接續的司法、教育、與社工作為,卻每每錯失與受害者檯面下的「心理位置」相遇的機會。

這樣的少女首先將經歷說與不說的掙扎,而周遭的人(甚至是家人)對她的說出卻心思各異、反應不一。她可能再也難以相信「大人」的善意,而對社工與教育安排的不信任與抵抗,卻被視為違犯的行為;但這樣的不信任與抵抗,可能不只是少女的主觀信念而已。

因為學校班上的導師可能會問:「這樣的女孩到我班上,會不會帶壞其他的孩子?」她可能被保護安置於機構中,隔絕過去的人際來往;安置的日子如同當兵數饅頭,總想著回到街頭。街頭有街頭的危險,但也有自己的溫暖,而這卻也成了少女沈淪墮落的證明。

在有限的社會福利資源底下,找不到合宜的方式來協助受害少女,同時必需忍受與她們接近的情緒擾動,其中感受到的不只是沈重的工作負擔,還有無能為力的道德不安。

追究根源,我們以「脆弱-保護」來設想對受害少女的人際與心理復原協助,是一個太過簡化的思考。

一位受性侵害而在機構安置中的少女跟我說:「這裡太保護了,會讓我變軟弱。我久不久就要(逃)跑出去一下,這樣我才不會忘記 (強悍)。」

受性侵害的兒童與少女少男的復原歷程,牽涉了複雜的人際以及心理機制,不是簡單的心疼與憤怒反應所能推動的。壞人需要被制裁,惡行需要被嚇阻,但受害的復原,卻經常在大眾的遺忘之外。

希望大家能夠更有耐心地、更細緻地去瞭解這些孩子的心思,並且持續地關注這些孩子的復原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