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孔與針眼(孫瑞穗) 【2009-01-09 蘋果日報】

壹蘋果網絡 | 政治 專欄 | 針孔與針眼(孫瑞穗) | 2009-01-09

針孔與針眼(孫瑞穗)
2009年01月09日蘋果日報
論壇

「嘿，妳怎麼一臉沮喪？」
「不瞞妳說，上星期我在微笑廣場逛街上廁所時被一個暗戀我卻糾纏不放的男同事裝針孔偷拍，這小瘋狗把大便從我屁眼中慢慢拉出來的畫面跟他的哥兒們分享，集體進行一場『視覺強暴』，還e給我男友看。害我們噁心到連飯都吃不下，一整個星期以來完全沒有性趣做愛……唉。」
我發誓從未看過江湖中行俠仗義不落人後的女性主義者小艾如此垂頭喪氣過。她怎麼都沒料到，過去婦女運動琅琅上口：「個人的，就是政治的」進步理想，如今竟以如此「反挫」的形式，反過來傷害這位長年為女人權益奔走的女俠。

基本道德防線崩潰
這個社會生病了嗎？我想是，且病入膏肓。有越來越多參與公共事務的女性，不但被既有性別歧視結構阻礙升遷和發展，如今還多了「針孔」這類視覺高科技的濫用，讓男性得以通過侵犯女性私領域生活，以羞辱身體和隱私來報復，防止她們日益壯大。
人人難免有偷窺欲，適當的社會道德和性別平等教育，卻讓我們知其分寸，知所進退。傳統文化中有嘲弄「長針眼者，必是看了不該看的東西」作為敗德者的懲罰。然而，當代視覺高科技的濫用與網路的發達，卻讓基本道德與公共倫理防線崩潰，防不勝防。
女性主義視覺政治一開始便針對牢固不破的「男性凝視」進行深度批判。主要有兩個重點：第一，「男性凝視」下所掌控的「女性價值」太過單一，忽略「女人主體性」，對女人在政治社會文化各方面的權益發展及主體想像，產生嚴重阻礙；第二，「男性凝視」通過掌控「攝影機和影視生產工具」容易壟斷關於「女性身體及形象」的生產，對「女性創作者加入視覺生產行列」，發展多元「女性視覺美學」，皆造成障礙。
不僅如此，過去那種「私密而個體化的男性偷窺」，如今得以藉由「電子資訊的不斷複製和散播」形成「足以集體強暴女人」的物質基礎，強化了父權社會的「性暴力邏輯」。這種「對女體具威脅性的視覺性暴力」替代了歐威爾在政治寓言名著《動物農莊》中那個「老大哥」位置，統治控制了女性身體，更預言了一個由監視系統所掌控的影像化社會的普遍窘境。在那個窘境中，人人都有可能成為「被窺視的動物」，而喪失了現代民主政治體制所承諾的：「個人意志及行動上的選擇自由」。
沒有個人選擇和多元價值的社會群體生活，將會是一場多大的政治災難？而缺乏「另類選擇空間」的「視界」，對現代女性身心發展來說，將會是一場多麼嚴重的「政治反挫」呀？！

扭曲觀眾人性欲望
才女型文評家蘇珊桑塔格在《旁觀他人的痛苦》一書中曾鞭辟入裡地指出，當代影視科技常會利用「即時、現場」的報導方式讓我們親臨「災難」與「戰爭」，養成了用眼睛「嗜血」他人痛苦的壞習慣。久而久之，觀眾的人性和觀看欲望逐漸被扭曲得既冷酷又無情，間接助長現世中「不道德及不正當的暴力」。
更嚴重地，「目睹即真實」使我們通過「被選擇過了的畫面」逐漸接受了「被選擇過了的真實」。「以為只有『親眼看到的』，才是『真的』。」是一種「被框限了的『視界』與『世界觀』」，它使你盲目，停止思考，逐漸智障。
在處處針孔氾濫的視覺年代中，這正是懲罰敗德者並使之視野狹窄化的「後現代針眼」。而生活在隨時隨地24小時SNG監控下的日常生活，人人都得小心：老大哥的「針孔」可能就在你身邊！
「那後來呢？後來呢？」
「不瞞你說，幸好我男友是個『進步男性』，憋了一星期之後，我們做得比過去更激情了。嗯。」

作者為婦女新知基金會前董事
孫瑞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