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與檳榔西施 【2008/08/15 聯合新聞網】

【聯合新聞網╱顏士凱】

最近幾年,不知為什麼,我好像跟檳榔西施特別有緣。有緣的意思,不是像大家一眼就看到的檳榔西施的穿著,那麼清涼、那麼情色的意味;而比較貼近電影演員的層次。

電影演員是人類歷史上的一大奇觀。看穿了,他們只是一個貼在布幕上的影子;看不穿的話,會把他們當成跟真人一樣,忘了這些在布幕上出現的人體,其實更接近是一片逼真人體的薄紗。電影演員再怎麼樣,都比真實的我們與他們,來得輕飄飄。電影演員也因此,具有一定程度的「神秘體質」。

檳榔西施基本上也具有一定程度的「神秘體質」。大部分人(尤其是男人)是隔著一層輕飄的薄紗來看她們的,無論她們那清涼不過的衣著外面是否罩有一片薄紗。無論我們有沒有跟她們買檳榔,只要我們看到了她們,她們就跳出了我們一切過去記憶的範圍:她們遠比我們過去所看到的真實人體,輕飄太多。

前年,我有一段時間常到新竹拜訪一位長輩,下車的地方經常看到一位身材曼妙的檳榔西施,在晚春冰涼而多風的馬路邊,身穿一襲薄紗熱情地招待驅車而上的檳榔客。她經常把上身貼到車窗上,她那不時被風沙與薄紗飄打的右腿,就像小津電影中的女人的站姿,很自然地曲著。因此,使得她在已經有的情色風情外,還罩上了一層兼融嫵媚與狂野的蒙娜「立沙」。

去年,我幫那部蔡明亮監製、李康生導演的【愛神幫幫我】寫威尼斯影展的宣傳稿,這部以檳榔西施為主題的電影,幾乎是日以繼夜地陪伴著我寫稿。每次稿子寫到一個段落,我站起身想喝點飲料時,都發現自己有一條腿也近乎「自然地曲著」。

上個月,我跟以前報社的同事碰面,他用他的筆記型電腦秀了近百張檳榔西施畫的照片,並告訴我說這些都是前台北市立美術館館長張振宇,最近委託他幫忙「處理」他這近幾年畫的檳榔西施油畫。同事告訴我一大堆想法,說到「檳榔西施有可能成為國際話題」時,我看到他眼睛放出很神祕的亮光。

那眼神令我想起2003年12月,李安返台參加金馬四十周年,在金馬執委會為他舉辦的一場記者會中,李安特別提到檳榔西施時,原本疲倦的臉龐中頓時放射出一絲亮光的情景。

李安在那天的記者會上說,他這趟返台(先)回台南,看到了「檳榔西施『回』頭穿起旗袍了」。李安沒有特別去陳述,穿在檳榔西施身上的旗袍有何「創新」之處。但是,確實從李安當時的眼神,強烈暗示著,這款21世紀的「西(施)」式旗袍,果真教男人看起來很有「生氣」。

那時候,李安憑【臥虎藏龍】揚名天下後拍的第一部片【綠巨人浩克】已經下片,全球各地票房堪稱慘淡。那回李安是應金馬執委會之邀返台,內心中的沮喪與疲累躍然臉上;而這時候他已然做不出之前為此片來台宣傳時,那種「非常生氣」的很精神模樣了。

然而,這種「西」式旗袍想必出自,專為檳榔西施設計的「禮服」公司之手。他們究竟為什麼看上了這種在五、六零年代,被視為台灣官夫人禮服的代表?李安沒說,不過,現在從【綠巨人浩克】身上,我們大可想像出這等禮服公司的「點子」。

旗袍以其非常優雅的線條,含蓄地「漲」現了女人的身體曲線;【綠巨人浩克】在他生氣時,身體非常誇張地暴漲;可想而知「西」式旗袍的特「色」,除了非常誇張地展現出西施的身體曲線外,必也相當程度地暴「漲」了西施身上最想教檳榔客咬一口的「地帶」。

李安的電影跟當代台灣電影最大不同處,不在把觀眾隔離到一個只能看卻不能吃的「神祕地帶」,也不在於像好萊塢電影用盡各種巧計,非要叫觀者狠狠咬一口不可,而在於令觀眾在不知不覺中咀嚼好幾口--就在觀眾驚覺自己已然走到一個過去很熟悉、現在卻變得很陌生的「地帶」時。

當然,李安電影最厲害的地方是很具「檳榔」power:觀眾離開戲院後,總忍不住要拿出來咀嚼再三。即便是有些很不太喜歡李安電影的人,談起這位在國際影壇上最紅的華人導演時,所吐出來的口水還是教旁聽者,清楚地看到那裡面的紅色基調。

李安雖然比檳榔西施先具有「國際話題」,卻也因此令他原本最神祕的地帶──七年的家庭主夫生活,在不斷曝光再曝光之後,已然躍升到了「現代神話」的地帶: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令其擔當家庭主夫。

所以呢,不是西施的「東施」,藉著這般改良式的「李氏旗袍」,終於得以在家中頻頻發笑了。

人類的肉體,果真不會僅只是肉體。而人類文明也是如此精進:男人不僅不只是男人,男人的一半除了可以是男人外,男人的一半也可以是女人──後面那兩半才是真正的「重點」,才是真正績蘊出可能的「巨人」的神祕地帶。

(顏士凱/’O Sole Mio‧邊邊角角藝文論壇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