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性女子歌廳表演遭女觀眾潑酒【2007/03/27 新華網雲南頻道】
她曾自殺未遂,在絕筆中她寫道:“為什麼這個世界對我如此不公?我老老實實地做人,卻要被人當動物一樣圍觀,被人家罵,這樣的生活我不想再承受了”
夢琪說,在她的記憶裏,七年前手術臺上的那一刻,竟是二十多年生命中最為平靜的時刻。
氧氣面罩扣到了臉上,醫生對他說,別緊張,現在你開始深呼吸。他閉上了眼睛,想到即將和這副陪伴自己20年的男性身體永遠告別,一幕幕如同放電影一般閃過,“有點像人死前的感覺”。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被困在一副男性軀體裏的一對龍鳳胎,妹妹即將誕生,哥哥就要走了。無影燈散射出淡黃色的光籠罩在他的臉上,朦朦朧朧中,他隱約聽到醫生說了一句,“心跳有點快”。那是他作為一個男孩的最後一絲意識。
再次醒來時,一位女護士捧著一束花站在他面前,笑盈盈地對她說:“好了,現在你終於和我們一樣了。”
這天是6月30日,是“他”20歲的生日,也是“她”的生日。
“假姑娘”
他一直相信,上帝錯把一個女人的靈魂放進了一個男人的軀殼裏。
他是家裏惟一的男孩子,姐姐比他大6歲,一家人都指著他這根獨苗傳宗接代。而他小時候卻最喜歡穿姐姐的花裙,把姐姐的小口紅往自己的嘴唇上抹。母親倒覺得他打扮成女孩子很好看,只有父親為這件事情狠狠摑了他一耳光:男孩子就應該有男孩子樣,怎麼能穿女人的衣服?
周圍鄰居也覺得這個男孩看著像個小姑娘,走路俏俏的,老愛和女孩一起玩跳皮筋。男孩們則笑話他是“假姑娘”,還有人暗暗叫他“二尾子”。他不懂什麼意思,但知道一定不是什麼好詞。
更為現實的問題則是上廁所,這個看似無比簡單的問題,卻逼著他每天要在“男”和“女”之間做艱難的抉擇。“那時候上學我從來不喝水,因為喝水就要上廁所,要去男廁所我可不幹,可是當時我又不能去上女廁所,我只能忍著。每天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衝向廁所,母親一直不明白,問為什麼老要憋到回家呢。”
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是個怪胎,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和其他男孩子不一樣,有好幾次,他鼓足了勇氣想要問母親,話到嘴邊卻張不開。“覺得一團氣壓在胸口,放不下,就那種感覺。”
16歲的時候,他考取了北京一所知名的藝術院校學習聲樂。暫時逃離了壓抑的生活環境,可以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
在學校時,他在書上看到一個詞叫做“易性癖”。書上說,易性癖是指從心理上否定自己的性別,認為自己的性別與外生殖器的性別相反,而要求變換生理的性別特徵,俗稱“變性”,屬於性別身份識別障礙。此種行為男女都可見,以男性較多,男女比例約為3:1。
書上還提出了一些建議去排解和治療這種疾病。他看都沒看就扔到了一邊。
“重生”
來到北京的第4年,他決定結束這段“身心分離”的痛苦生活,為自己打造一副女人的軀體。
手術前,他回了趟東北的家。把隱瞞了整整二十年的秘密第一次向母親坦白,“我說,媽媽,我想成為一個女孩,想做變性手術。”
他的母親一輩子在機關工作,一直以兒子為榮,平日裏也覺得兒子有些瘦弱,還經常叮囑他,有時間多鍛鍊鍛鍊。她萬萬不曾想到,兒子竟然說出這樣一個驚世駭俗的決定。
“我媽當時愣住了,那種感覺就是不相信我自己在說什麼,驚呆了,就是驚呆在那兒了。後來過了一會兒,眼淚就下來了,就覺得接受不了。”
臨走時,母親帶著他去了趟公園,跟他一起照了很多相,男孩的照片,“我知道我媽的意思,她可能想留著她的兒子,留住那個瞬間吧。”
他說他最喜歡看的一部電影是科幻片《鐵甲再生人》,一個高度智慧的機器人矢志不渝地想要成為真正的人,不斷將身體的金屬部件換成肉體,結果發現離真正的人還差一步之遙,就是無法像人一樣自然死亡。為了實現夙願,他最後選擇了自盡,換去一瞬間成為真正的人的幸福。
他說這部電影自己看了幾十遍,“反反覆復地看,每次都可以看到淚流滿面”。
他說自己寧願哪怕只做一天女人,也不願意這樣做一輩子男人;甚至哪怕是死在手術臺上,死在從男人向女人蛻變的過程中,也很幸福了。
“我心裏想,媽媽,不論我是男孩女孩,將來都會孝順你的,你為什麼不同意呢?現在,我才知道母親那時候有多難了。”
“雙面佳麗”
眾人一起進門時,她很自然地走在最前面,找了個背光的安靜角落坐下,從挎包裏掏出包粉色的紙巾,抽出一張,壓在有些出油的鼻尖上輕輕一印,隨後拿出化粧盒補粧。
服務員要給她倒茶,她用手擋住,“沒想到北京這麼乾燥,剛才就喝了很多水,再喝過會兒就該不方便了。”說的時候,她掃了一眼服務員,而服務員小妹始終沒多看她一眼。
她說剛做完手術的頭兩年,姿態動作多多少少有些矯揉造作。而如今她更多是“做回了自己”。
2000年手術後不久,還來不及體會終於成為女人的幸福,一連串打擊接踵而來:他的聲樂專業和蒸蒸日上的事業不再屬於她,男友不堪巨大的家庭和社會壓力也離她而去,最大的打擊,是母親無法承受兒子變性的決定出家為尼。
“我媽在我心裏的感覺,就是我的家。我突然覺得自己一下子像浮萍一樣漂起來了,沒了安全感,什麼都沒有了。”
“要想生存下去,只能去唱歌,這是我唯一的生活技能,只能做這些。” 原本設想手術後能隱姓埋名地生活的她,只能再回到演藝圈。只有從頭開始學習用女聲唱歌。以女歌手的身份到酒吧、娛樂城挨家詢問需不需要歌手。
但遭遇到的,往往是白眼。
她說自己最難的時候,每天只吃兩頓兩塊錢的麵條,租了一間樓道角落的屋子,進去才發現居然沒有窗戶。就在這間小屋裏,她在墻上貼滿了變性舞蹈家金星、南韓變性藝人河莉秀的海報照片。
“我希望有一天別人在想起夢琪的時候,第一個印像是,她是一個歌手,一個女歌手,她的歌很好聽。而不是說,哦,就是那個變性人。”
這晚,沿海某市一家娛樂城早早地打出了廣告:“今晚特別嘉賓:雙面佳麗夢琪”,這也是夢琪第一次以變性女藝人的身份公開亮相。
“那一次,我一個人分別用男女聲唱一首合唱歌曲,唱到一半時,突然底下有一個觀眾喊‘人妖人妖,人妖表演開始了!’我在臺上,第一次公開身份,最怕遇到這樣的事,那個時候太脆弱了,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當時我歌唱了一半就停了,我不知道該怎樣辦。”
慢慢地,曾經拒絕過她的夜店老闆也主動來邀請她演出了,讓她穿上一些暴露的衣著,一首唱完,還要和觀眾做“交流”。有些客人會抓著她的手不放,還有客人把別人往她懷裏推,也有客人拿幾張鈔票塞進她的衣領,然後乘機抓一把。
“有一次,有個女的舉了兩杯酒,上來給我敬酒,我在舞臺上不能喝酒。於是我就沒有接過酒杯,一邊唱一邊往後臺跑。那個女的看我不喝,一下就潑我臉上去了,全身都濕了。當時我就想,你是個女人,現在我也是個女人,你幹嗎這樣?!”
夢琪說儘管已經公開身份這麼久,她還是對台下觀眾的竊竊私語很敏感。“最怕在演出時看見底下觀眾三三兩兩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自殺
夢琪在外的時候,還是儘量少去公共洗手間。這個曾折磨了她十幾年的困擾,並沒有隨著手術的成功而離去。
不久前夢琪在洗手間發生了一次嚴重的意外。她在哼唱一首男女聲對唱的歌曲時,由於太過投入,不小心把男聲部分也哼了出來。旁邊一位女士被她的男性聲音嚇得尖叫起來,大喊“有流氓!有流氓!”,把她揪了出來。在眾目睽睽下,她只有拿出身份證才算過關逃了出來。隱約聽見有人說了一句,“肯定是個人妖。”
這件事對生性敏感的她,無疑又是一個巨大打擊。
“當時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太理想,沒想到事情會是這個樣子。‘女人’,多簡單的兩個字,但對我來說怎麼這麼難呢?為了爭取‘女人’這兩個字,居然要付出這麼多,為什麼?我只是想自己好好生活,沒有影響到別人,就這簡單的兩個字,你都不給我、都不認同我嗎?”
由於經濟、心理上的沉重壓力,她終於不堪重負。2007年1月29日下午,夢琪在海口家中割腕自殺。所幸被助理髮現,由於搶救及時,她被搶救回來。
經歷了風風雨雨之後,一度出家為尼的母親也回到了她身邊。遠離了東北老家,也遠離了眾口鑠金的紛紛擾擾,和夢琪定居在海口。在這裡,她們的朋友不多,周圍的鄰居更無從知曉這對母女有著怎樣不可思議的人生。
“現在我支撐下去的惟一動力,是拼命掙錢,掙到足夠的錢後消失掉,或者移民國外,把自己隱藏起來。甚至我都想過去整容,整得面目全非,然後重新生活,重新交朋友。”她說。(周 逵 發自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