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旗下的心疼與省思【2012/05/26 聯合報】

藝人朱慧珍在女兒自殺身亡數日後,站出來揮舞彩虹旗,代替她「出櫃」的這一幕,教人心酸、驚愕、感慨、感動、沉痛,五味雜陳。

為什麼不是年輕的女孩勇敢宣告自己出櫃,而是身後由母親代她吶喊告白?而台北這個在國際上享有「同志友善城市」之譽的都會,有沒有浪得虛名?

朱慧珍是在查證女兒生前最後兩分鐘的兩通關鍵電話後,確認是為情所困跳樓,因而決定幫女兒出櫃,承認其同志身分及未圓之愛情。這樣做,與其說是為了讓自己心安,不如說是她試圖幫助女兒解脫塵俗未了的禁錮。另一方面,我們也寧可相信朱慧珍是選擇了寬容,讓女兒密友和其家長不必因這次死亡而背負心理的枷鎖。

朱慧珍這支彩虹旗無論如何是揮得太遲了。但是,對於許多仍躲在暗櫃中不敢作聲、或明知自己兒女是同志卻拒絕讓他們開門的人,這至少是一次椎心的忠告,甚至是一種替代的救贖:不要讓「同志」變成是需要以死亡來換取的身分證。

能不能把同性戀、異性戀看成只是像單眼皮、雙眼皮一樣的「差異」與「平等」?這是一件說來容易、做起來困難的事。表面上看,近年來台灣女性主義運動勃興,性別議題多元,每年的同志大遊行大膽繽紛多彩,在在表現出一種開放、進步、活潑的形象。這些進展固然可喜,但若深一層看,除了女權及性別運動者努力打造的這些光鮮成績和儀式性的成果外,整個台灣社會對於跨性別的理解與接受,究竟到了多「友善」的程度,恐怕還是一個莫大的謎。否則,深受同志之愛之苦而尋短的事件,為何仍時有所聞?

台北和曼谷、東京近年連續被國際同志雜誌評選為亞洲的三大「同志友善」城市,而因曼谷和東京過度偏重情色取向,又更凸顯出台北非商業化的不俗,這和台北的人文情味應該息息相關。但值得注意的是,台灣社會雖在抽象及理念的層次逐漸接受了同志情愛及同志權利的主張,對於外國同志伴侶來台也毫無條件地展臂接納;然而,一回到實質個人或家庭倫理層次,許多人對於同志的理解和接納,似乎馬上又降回了傳統的標準。

在「同志友善城市」的美名下,藏著這樣的「外寬內緊」的雙重性,是我們必須正視的吊詭。這樣的心理,就好像說:誰是同志都沒關係,只要不是我家孩子就好;基本上仍把同志視為異端,是難以啟齒之事。這種心態,自無法產生真正的同情、理解與認同,遑論友善。

青少年在成長過程中必須面對各種壓力,除了學習課業,還有感情的魅惑和困擾,乃至摸索自身性向的游移和恐慌。這些問題,除了同儕間的傾訴,主要有賴父母及家庭成員的疏導及扶持;但不理解的親長,卻往往假關愛之名剝奪孩子選擇的自由。朱女生在單親家庭,從小即備受同學異樣眼光;而她的同志傾向雖有母親的理解,卻因難獲對方家庭接納而失去對人生的所有眷戀。對一個廿多歲的女孩而言,「同志之愛」豈該當如此沉重之罪?

美國總統歐巴馬最近公開支持同性戀婚姻合法化,影響所及,美國支持同性婚姻的民意已上升至五成三,比起六年前的三成六高出許多。在美國,同志婚姻仍是一個敏感議題,政治人物若操作不當,可能引起極大的反效果。但從大勢看,對同志的包容、理解已然更上層樓,走向承認同性婚姻,目前已有數州通過立法。對台灣而言,至少該在「同志友善」這個標籤上做到表裡一致、名實相副吧。

當朱慧珍哭著揮舞那支小小的彩虹旗時,其實是很需要力量的。她把自己失去的愛,化為對所有不堪「同志」原罪重荷者的鼓勵和支持,她戳破了台北「同志友善城市」的虛矯,同時也教給我們「承認」和「原諒」的一課。